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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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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疫(九)

“師父的判斷是對的。”江瑟瑟重新檢驗了死者的皮表和胃裏的殘渣後擡起頭對裴霽舟道, “之前我說他們死了有三四天,其實不然,我之所以會判斷失誤, 是受了屍斑的誤導。現在看來,應該是他們所患之病加快了屍體的腐爛。”

“兩人的死亡時間相近?”裴霽舟問道。

江瑟瑟回道:“應該隔得不久。第二名死者的死亡時間不到十二個時辰。”

“那就是昨日淩晨以後?”裴霽舟若有所思,“城中有宵禁,那麽可以斷定他是在進城後死亡的。”

江瑟瑟點了點頭,“還有就是,兩人胃中殘渣相差無幾,說明死前他們在同一個地方吃過飯。”

“兩人認識?”裴霽舟落下目光在兩具屍體上逡巡了片刻。

“絕對認識。”江瑟瑟肯定了裴霽舟推測,她指著兩名死者的衣物道, “王爺您看, 兩個人的衣著雖大相徑庭,卻有一處極為相似 。”

裴霽舟將頭湊過去, 卻並未看出端倪。

江瑟瑟提醒道:“這兩人的腰帶非常的特別。”

裴霽舟再朝江瑟瑟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死者的一堆衣物中看到了那兩條吸引了江瑟瑟註意力的腰帶。腰帶本身並不特別, 牛皮所制, 中間窄兩頭寬, 腰帶上有紅綠色珊瑚珠從兩端一直鑲嵌至中央,且腰帶中間, 有一塊雕刻精致的橢圓形銅佩。

裴霽舟瞧著那塊銅佩有些眼生, 觀其特點, 不太像是中原之物。

突然, 一個可怕的念頭從他腦海裏劃過,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這兩人,該不會是敵國派來的細作吧?”

江瑟瑟哪知什麽細作不細作的, 裴霽舟本意也不是想從她口中得到答案,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如果這兩人真是敵國派來的,那整個西京城中,不知已有多少細作潛伏了下來。

“王爺您仔細看這銅佩,可有印象?”江瑟瑟將腰帶拿起來,近距離展示在裴霽舟面前。

裴霽舟接過來反覆觀看了幾遍後,搖了搖頭,“我只與父親在西川駐守過,西蕃部落我還是比較了解的,他們的風格不是這樣。”

在一眾鄰國之中,唯有西蕃之國力和兵力能與大梁抗衡,其狼子野心,曾幾度欲翻越長彌山侵占本國國土,這也是裴燁必須常年駐守在西川邊境最重要的一個原因。

裴家軍所向披靡,其主帥裴燁更是驍勇善戰,只有他才鎮得住蠢蠢欲動的西蕃部落。

“或許他們不是西蕃派來的人。”江瑟瑟重新拿過腰帶,她的指腹在珊瑚珠上摩挲著,“珊瑚盛產於沿海——”

“桑國!”裴霽舟不等江瑟瑟把話說完,便喃喃道了出來。

提到這個小國,兩人都心有所思地沈默了下來。

“這事還沒有確定,先不要外傳。”裴霽舟思索後對江瑟瑟道,“事關兩國,要慎之又慎。”

江瑟瑟點了點頭,“我明白。”

“還有無其它發現?”裴霽舟又問江瑟瑟。

江瑟瑟吐了口氣,將手中的腰帶放回原位後,重新投入了勘驗之中,“兩人的腹部皆有一道三寸左右的傷,不致命,觀其愈合程度,少說也有三個月了,與他們死亡的關系不大。”

“嗯。”裴霽舟點點頭,“我待會讓潘大來拓一份銅佩紋樣,看能不能找到與兩人身份有關的信息。”

“他們所患之病非常的奇怪,可我又實在說不上來怪在何處,總之,我總覺得他們不像是單純的病死。”江瑟瑟了邊脫著手套一邊對裴霽舟道,“所以還得從此二人身份上著手。王爺,您可得抓緊時間了。”

見裴霽舟點了點頭,江瑟瑟忽又問道:“此事,王爺打算稟報給聖上嗎?”

說話間,二人已來到屋外,裴霽舟轉身關上門後頓了片刻才回道:“暫時不告訴聖上。”

兩人並肩走下臺階,江瑟瑟聽裴霽舟解釋道:“無論是細作還是桑國,都是我二人的猜測,沒有確鑿的證據,且不說聖上是否相信,單就細作潛伏入京這麽長時間都未曾發覺這一事,怕就得讓聖上傷神了。”

“也對。”江瑟瑟讚同道,“不僅僅是聖上,京中百姓也會陷入驚慌之中。還是暫時不要上報為好。”

兩人心照不宣地看了彼此一眼,正欲離開竹樓時,突然聽到了幾聲呼喊。

“王爺,小師妹,是你們在外面嗎?”原來是被隔在偏房的雷鳴正扒在門縫上看著外面。

裴霽舟忽然窘迫摳起了額頭,他心虛得不敢看江瑟瑟,低下頭弱弱地說道:“剛才師父不是說死者身上的病不會傳染麽,因而我便解了府上人的禁令,想來他們都忘記通知你師兄了。”

江瑟瑟又惱又想笑,她幾步上前推開了雷鳴的房門,殊不知卻將雷鳴嚇了一大跳。

雷鳴驚恐地向後退去,避之不及的他趕忙撈起衣擺捂住了鼻口,並伸出一只手阻擋著江瑟瑟近前,“師妹你千萬別過來——”

江瑟瑟哀怨地橫了裴霽舟一眼,後者心虛地別過頭去,江瑟瑟站在原地,跟雷鳴解釋道:“師兄,我們已查明這病不會傳染,你可以出來了。”

雷鳴仍有所懷疑地望向裴霽舟,裴霽舟假意咳了一聲,道:“瑟瑟說的是真的。”

慌張的神色褪去,雷鳴臉上慢慢浮起驚訝的笑容,被關了兩天的他孤獨難耐得他早就想跑到院子裏狂奔了。而此刻,他也真就這樣做了。

興奮沖上了雷鳴的顱頂,使得他忘記了儀態,當然,他自身也沒什麽儀態可言。雷鳴像是一只被關押了許多年而終於重獲自由的野猴子一般在院子裏忘我的跑跳著。

裴霽舟神色晦暗不清,他偏頭看著江瑟瑟,自責道:“雷寺正他不會被我給關傻了吧?”

江瑟瑟緊抿著一線唇,同樣看不明白自家師兄這通離譜的操作。

待雷鳴冷靜下來後,二人才帶著他回了主院,剛進門就碰到了潘大,潘大給裴霽舟揖了禮,又看著胡子頭發一團糟,分不清啥是啥的雷鳴,問道:“雷寺正,你們剛從竹樓那邊過來?”

雷鳴薅了薅被自已睡成了一團餅的亂發點了點頭。

接著,潘大又一臉認真地問他:“那你有沒有看到那院中是否闖進了野物?我剛聽到好大一聲猴叫。”

江瑟瑟和裴霽舟聞言差點兒笑出了聲,□□時陰沈下了臉,喝斥道:“你說誰是猴?我看你才是猴!”說罷,氣沖沖地走了。

潘大看著暴走的背影,覺得莫名其妙。

“潘大!”裴霽舟喚了一聲,潘大趕緊上前聽了令。

之後,裴t霽舟又喚了仇不言進屋,命他著重調查京中的異國人士。

“不要張揚。”裴霽舟囑咐道。

安排好一切事務後,裴霽舟剛打算坐下喝口茶,行事利落幹練的潘大就拿著拓好的圖案回來了。

“王爺打算於何處去查此物?”潘大問道。

裴霽舟將拓有銅佩圖案的宣紙折了又折,最後塞至袖口中,不確定的說道:“禮部應該有紀錄各國風俗特征的書籍吧。實在不行,就只有去鴻臚寺找人挨個問了,他們負責外事,總會知曉一些,但那樣的話,勢必會引起諸多猜測。”

“要屬下陪王爺一起去麽?”潘大又問。

裴霽舟頓了頓,想著要翻越那麽多書籍,確實需要一個幫手,於是點頭應允。

因著前不久發生的科考舞弊一案,被牽扯進去的官員皆被問了罪,問斬的問斬,流放的流放,就連禮部尚書也受此波及被連貶三級後,去到合州一偏僻小縣做了個縣令。

此時的禮部尚書一職還閑置著,府中大小事務暫由侍郎房子朔代為打理。

房子朔正被府中一眾亂七八糟的事務煩得焦頭爛額,再無暇顧及其他。當他聽說裴霽舟要來查看典冊時,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動用禮部的人員。

房子朔一臉疲相,無奈地跟裴霽舟叫著苦:“王爺,您別怪下官失禮,實是府中事務繁雜,抽不出人來。”

裴霽舟點頭表示理解,“房大人且去忙吧,這裏我們兩個人就夠了。”

“哎,那王爺請自便。”房子朔話還沒說完,便被其手下的人催走了。

裴霽舟與潘大來到禮部書庫,偌大的屋子裏擺放著數十個書架,且每個都高聳入頂。潘大只擡頭望了一眼,便覺得頭暈目眩。

裴霽舟望著浩瀚書海,無奈嘆了口氣,他對潘大道:“動手找吧。”

“先從沿海和島國查起。”看著潘大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書架下亂躥,裴霽舟又補充道。

但是書庫裏的典籍和書冊太多了,兩人刷刷地翻開又合上,即便如此,兩個時辰過去了,不僅連一面架子上的書都沒翻完,還被發潮發臭的紙墨熏得一陣頭暈。

申時後,一六旬老頭提著串鑰匙進來了,他不識裴霽舟的身份,因此也不客氣地喊了一句:“你們完事兒沒有?我要鎖門了。”

“還早著呢。”潘大抽空回了一聲,“老人家,你先回去吧,我們可能會在這兒熬一夜呢。”

老人哪能同意兩個陌生人留於此重地,萬一丟了東西,他可擔不起這責。

潘大解釋道:“我們來這兒是你家房侍郎允許了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他。”

老人依舊不聽,他又不是不知道大人們的做派,事前啥都好說,事後說啥都不認。

潘大惱了,“你這老頭,好不知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要我們怎辦?”

老人道:“明日再來。”

潘大索性從高梯上退下來與老人理論,但在下梯時不小心將手中的圖案滑落,“你知道我們是誰嗎你就敢趕人——”

老人俯身拾起那張圖案,神色淡然地問道:“你們就是在找這東西?”

潘大一爪搶了過去,沒好氣地說道:“要你管!”

老人也不惱,自若地朝著屋子最裏處去了。潘大還以為老人改變主意了也就沒管,於是他又爬回了剛才的高梯上。

而老人卻徑自朝著裏面矮架上尋去,踮起腳從最上層的角落裏摳出了一本指厚的冊子。

“你們要找的東西在這兒。”老人拍了拍書冊上沈積多年的灰後舉起來說道。

裴霽舟和潘大皆是一楞,兩人半信半疑地下了梯朝老人走去。裴霽舟接過來一看,果然在裏面翻到了記載有類似圖案的一頁。

“多謝老人家。”裴霽舟欣喜道。

“你,怎麽......”潘大悻悻地問道。

老人淡淡一笑:“我管了這間書庫幾十年了,平時無事就拿一本來看,雖不能全部記下,但看過的總會留下一點兒印象。而且你們要找的那個圖案很特別,我只看一眼便知道是出自哪裏了。”

“對不起啊老人家,剛才我說話大聲了些。”潘大道,“您別怪我。”

老人笑道:“怪你作甚。這下你們可以離開了吧?”

“當然,我們這就走。”潘大忙道,“不耽擱您了。”

“桑國是吧?”三人朝著門口走去時,老人忽然說道,“國家的史料還沒我手指厚的彈丸之地,又作出什麽幺蛾子了?”

“一些提不上臺面的小伎倆罷了。”裴霽舟笑道。

老人哼笑一聲:“也是。晾他們也翻不出什麽大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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